《厄舍古屋的倒塌》的哥特体风格透析
张守华
在文体类型多样化的短篇小说世界里,有一些传世之作往往能够魅惑几个世纪的读者,激发他们无尽的想象力。作为生前无甚盛名、死后却影响极大的美国短篇小说家,爱伦・坡以其小说创作中的哥特体的娴熟运用,使这样一种另类的文体风格,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影响着后世的某些小说类型的创作,比如恐怖小说。“哥特式”在这里是用来描述一类充满恐惧气氛的黑色小说,这种体裁的小说具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科学与神话相结合的特点,故事多发生在充满各种机关暗道的中世纪古堡中,情节与鬼魂、谋杀等奇闻相缠结;与此同时,它也展现了异邦情调,充满奇思异想,含有较多的神秘、恐怖、象征的成分,与现代派的表现手法不谋而合。
爱伦・坡的传记作家艾里克・卡尔森在《爱伦・坡》中曾说:“坡的创作生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集中书写充满活力的浪漫传奇以及诗人的理想主义;第二个阶段是死亡和黑暗;第三个阶段又回归诗人、散文和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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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正是在第二个阶段的死亡和黑暗的主题背景下,坡创作了优秀的虚构体短篇小说《厄舍古屋的倒塌》,而直到如今这个小说仍然颇受读者欢迎,它被认为是坡最好的作品。
就为整个小说定下了一个梦魇般的基调,在读者的心里挥之不去,影响着整部小说的阅读效果。在文中环境描写的其他侧面也会让读者对此古宅产生死亡和衰朽的印象。比如“表层覆盖了一层毛绒绒的苔藓,交织成一种优雅的网状从房檐蔓延而下”,再如“由于常年不通风,那些木制结构表面上完好无损,实则早已腐朽了。”总体而言,在小说氛围的营造上没有比“死亡”二字更能影响读者了。
坡同时在日常生活物件的描绘上也强化了哥特式氛围。当叙事人“我”第一次步入厄舍的书房时,他对屋子里简单的物件其独特的描绘方式也强化了小说叙事的阴郁和神秘的氛围。“黑色的帷幔垂悬四壁。室内家具多而古雅,但破旧而不舒适。房间里有不少书籍和乐器,但却未能给房间增添一分生气。我觉得呼吸的空气中也充满了忧伤。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凛然、钝重、驱不散的阴郁。”叙事人的这种描述,给人的感觉就是房间是个停尸房。一般来讲,像帐幔、家具、乐器等普通器物在环境描写中不会给小说叙事产生根本性的影响,往往会被忽略。而坡却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成为制造“哥特式”幻境的另一法宝。
二、象征手法对于“哥特”风格的强化
一、环境氛围的哥特式情境
小说以罗德里克・厄舍与儿时朋友,也即叙事者的重
逢作为开始。叙事者“我”去会见老朋友,看到了他们的居所———充满了恐怖意味的阴冷的老宅。叙事人接下来进一步强化了老宅的这种阴郁的某些细节。被引导进入主人的书房,叙事人“我”见到了他那无论在躯体还是在精神上都极为衰弱的朋友,在房子里还住着他的同胞妹妹马德琳,也同样患有和哥哥一样的精神疾病。一天夜晚,罗德里克告诉“我”马德琳由于奇怪的病患,已经神秘地死亡,厄舍希望把她埋葬在古堡下的地窖里。自那时起,罗德里克的精神状况越发恶化。一个暴雨夜,叙事人正在给罗德里克念故事听,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种音响从古堡的深处传来,在“我”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从地窖逃离的马德琳进入了房间,杀死了哥哥。“我”在古堡沉没消失之前逃离了那个恐怖的厄舍古屋。
作者通过种种方式塑造了阴郁凄迷的环境,强化了小说本身的哥特式氛围。首先,在整体环境的描写上,坡运用绘画般的手法,构筑了整个故事非常确切的背景。这样 132
更为重要的是厄舍古屋的象征性运用也强化了小说本
身的哥特式色调。沃特・伊文思在发表于《短篇小说批评》中的论文《厄舍古屋的倒塌和坡的故事理论》,认为衰朽的房子以及笼罩于周围的阴抑环境实际上是罗德里克本人的另一种呈现。“厄舍古屋的倒塌”,能够有力象征厄舍“苍白的脸颊,大大的眼睛……比柔丝更细更软的头发,甚至坏掉的白森森的牙齿。”伊文思进一步论证这种居所和人物的“投射、复影和倒置”对于小说的结构以及主题设置是相当重要的。坡为什么会以一种和罗德里克・厄舍两相比照的方式来描绘房子以及周围的景观?可能是为了呈现一种如不祥的、邪恶的力量。这种观点在丹瑞・阿贝尔论文《厄舍古屋的钥匙》也有类似陈述。他认为当作者试图描写房子覆盖的苔藓的时候,实际上他是为了和罗德里克那柔软的头发相类比。
古屋整体的糟糕的状况也是坡呈现厄舍的方式。比如坡把房子描述为脆弱易坏的、腐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具有它曾有过的价值。而这种描述恰好和罗德里克・厄舍的身体状况相类比,因为他确实病了,同时也是脆弱的,
潭死水———那是一种神秘而致命的雾霭,阴郁、凝滞、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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胧、沉浊如铅。”笼罩于厄舍府的气氛由于其真实的景观严格说来不应该是让人感到恐惧的,但它却也确实是让人害怕的,那是因为叙事者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想象力,他让厄舍府的外在景观极力地影响他的内心世界,进而于故事本身制造了更多的恐怖。心理所产生的恐怖远远超过外部事相所能制造的恐怖,这就是人类为什么如此害怕黑暗,他们由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进而相信在黑暗中存有某种东西能够伤害他们、吞噬他们,而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人类自己的想象力在制造恐怖,而非单纯的黑暗自身所产生的。在《厄舍古屋的倒塌》中,所有人物都没有幸福的结局。在结尾处,无论是马德琳还是罗德里克,他们都死了,叙事者也逃离了古宅,精神上遭受着比小说一开始更大的困扰。在《坡与哥特体》中,克拉克・格里菲斯认为《厄舍古屋的倒塌》中的所有人物不可能会安排幸福的结局,因为恐怖更多来自内在的心灵。这种观点是可以相信的,因为克服自身的想象力所制造的恐怖比克服外在于物理时空中的恐怖要更加困难。一个人可以适应黑暗,认识到这是一种物理现象,但是却不能忘掉在其头脑中形成的和黑暗密切相关的映像。
《厄舍古屋的倒塌》毫无疑问是坡最优秀的作品之一。或许正是这种哥特式氛围从而使这个故事如此令人难忘。另外,从文学传统的延续及发展过程而言,哥特式创作极大地影响了继起的浪漫主义创作,而且从根本上来说,它和浪漫主义传统应该是同源的。因为无论是“哥特式”风三、外在事件对人物内在心灵的投射
格还是浪漫主义创作,它们都认可想象力在文学中的地位,
有关小说叙事哥特体意味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同时排斥了理智和理性的作用。在《厄舍古屋的倒塌》素是故事中外在事件对人物内在心灵的情感投射。正像格中,浪漫主义特征还有更加显明的体现,那就是小说文本里菲斯・克拉克在《坡与哥特体》中所表明的,“恐怖制对于直觉和情感的强调,当然叙事者一直希望能够对那些造者与接受恐怖者之间,内在心理的影响上是没有差距、奇异的事相和情感进行理智化的解释,从而使小说本身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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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差异的”有关内在化影响的一个鲜明的例子在于当似充满理性,但恰恰是这种努力的失败强化了一个事实,叙事者看到罗德里克・厄舍家宅恐怖的陈设,心里产生的那就是无论是这些奇怪的事相还是情感,它们都是超自然
的,浪漫主义式的创作同时也使小说本身的哥特式基调更相应情感回馈。叙事人不仅“眺望眼前的风景”,而且
“收缰深思———那使我一见到厄舍府就如此颓丧的到底是什加明显。么?”这个事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叙事者停下来思考这一
[参考文献]奇特的环境同时希冀找出环境给他带来内心阴郁感受的合
[1]Carlson,EricW.“EdgarAllanPoe.”DictionaryofLiterary理化解释,而实际上他原本是可以轻易地就把这些恐怖的
Biography:AmericanShortStoryWritersBefore1880[M].Ed.Bobby念头放置一边,仅把环境看做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图像。
EllenKimbel.Vol.74.Detroit:GaleResearchInc.,1988.
作者最终容许阴郁的外部环境以某种方式进入了他的
[2][美]爱伦・坡.爱伦・坡集———诗歌与故事[C].曹明伦,
内心世界,这在心理上会产生相应的情绪投射,最终也影
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响到作为接受者的读者阅读小说的心境。读者会发现文本
[3]Abel,Darrel.AKeytotheHouseofUsher[M].Universityof
色调越发显得恐怖,因为人类的心理所能激发的想象力远
TorontoQuarterly.1949:382.
远超过外部事相本身。这表明存在于《厄舍古屋的倒塌》中的恐怖主要来自文本中的人物自身。故事中的叙事人甚[作者简介]至承认了房子的阴抑气氛实际是由他自身的想象力所决定张守华(1973— ),男,山东莘县人,中华女子学院山东分院的。“我当时是那么地沉湎于自己的想象,结果我真以为那文化艺术学院讲师。幢房子及其周围悬浮着一种它们所特有的烟雾———一种不与自然之空气亲合的雾气,生发于那些枯树、茅薹和那一
衰朽的,让人感到恐惧,失却了往昔他所拥有的精神稳定性。甚至小说结尾厄舍古屋的倒塌也意味着强调罗德里克・厄舍的死亡。古屋正在没入光滑如镜的池塘,戏剧化地呈现了罗德里克意识中理性部分的丧失。我们可以进一步引申为外在于自我的颇具稳定结构的现实妄图和空无焦虑的内心达成一种契约,构建一种平衡,而实际上却并没有成功。当然从另一方面来看,最后确实也达到了这种平衡,因为不久后,厄舍的妹妹,马德琳就把他拽倒在地板上,而厄舍死了,房子也倒塌了,于是平衡了。
在故事中坡有意为之的环境叙述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在破败的古屋上发现的一道裂缝。坡首先在故事的开始部分提到了这个裂缝。故事的叙述者宣告:“说不一定得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方能看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那裂缝从正面房顶向下顺着墙壁弯弯曲曲地自伸,[2]371最后消失在屋外那湖死水中。”丹瑞尔・阿贝在《厄舍古屋的钥匙》中提到那弯弯曲曲的裂缝象征着笼罩于整个[3]古舍的邪恶之源,它正在极力同诸神争斗。这种假设是可能的,因为坡在小说中是如此设置这条裂缝的“从正面房顶向下延伸”。当最终,邪恶倾覆了古宅,坡再一次提到了这条裂缝:“就在我凝望之际,那道裂缝急速变宽———随之一陈狂风卷来,———那轮血红的月亮一下迸到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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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昏眼花地看见那座高大的府邸正在崩溃坍塌。”在这里,坡叙事的象征用意非常明显,邪恶最终战胜了厄舍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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