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宋懋澄小说的纪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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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０２年第３期　齐鲁学刊　ＱＩｔＵ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Ｎｏ．３　总第１６８期　Ｇｅｎｅｒａｌ　ＮＯ．１６８　试论宋懋澄小说的纪实性　刘天振　（南京大学中文系，江苏南京２１００９３）　摘　要：宋懋澄是明代后期杰出的文言小说作家，所作《珠衫》、《负情依传》等屡被改编为通俗　小说和戏曲。贯穿宋懋澄全部作品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纪实性强，主要表现在两类作品中：时事类纪　实作品和人物传记类纪实作品。宋懋澄文言小说的纪实风格在明后期小说创作领域独树一帜。　关键词：宋懋澄；文言小说；纪实性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４１９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１—０２２Ｘ（２００２）０３—００２２—０４　宋懋澄（１５６８－－１６２２），字幼清，号稚源，一作自源，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中万历壬子　（１６１２）乡试，但此后三试南宫不第，布衣终身。懋澄一生虽历经穆宗、神宗、光宗、熹宗四朝，　但平生主要活动于神宗万历一朝。懋澄勤于著述，有《九龠集》和《九龠别集》行于世。懋澄是　明代后期杰出文言小说作家，所作《负情依传》、《珠衫》、《海忠肃公》、《刘东山》等在明清小　说、戏曲史上都是具有原型意义的名篇。其小说作品收录在《九龠集》卷十“稗”编，和清吴伟　业编选的《九龠别集》卷二至卷四的“稗”编中，共有４４篇。按题材分类主要有时事、人物传　记、情爱、神怪等。阅读其小说，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其作品强烈的纪实性和鲜明的时代色彩。　这在明代小说创作抄袭模拟成风的大氛围中，颇能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其纪实性主要表现　在两类作品之中：一是时事类纪实作品，二是人物传记类纪实作品。　一、时事类纪实作品。作者善于追踪时代风云，采录时政要闻。明万历时期，皇帝昏聩，党　争不断，边患日深，内乱时有发生。透过懋澄的几篇时事小说，我们可以感受到大明江山正处　于飘摇动荡之中。此类作品可以《西师记略》、《东师野记》、《葛道人传》为代表。前两篇作品　为反映当时边境及国内战事而作。《西师记略》作于万历二十年（１５９２），记宁夏哮拜叛乱之　事。此事于《明史・神宗本纪》有载。《东师野记》写于万历二十一年（１５９３），叙万历二十年五　月至万历二十一年十二月明师援朝御倭事。亦载于《明史・神宗本纪》。作品对这两场战争　的起因、明军作战方略、内部分歧及作战过程作了较详细记述。结末以“野史氏日”的形式发　表了自己对两件战事及所涉人物的评价，表达了鲜明的爱国之情。更可贵者，两文是在作者于　万历十六、十九年两次秋试失利的境况下所写。这两篇作品的价值在于其用文学形式如实记　录了万历朝这两次性质不同的战争，为后人了解研究这两场战争提供了文学见证。　收稿日期：２００１—０８—３０　作者简介：刘天振（１９６８一）男，山东巨野人，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　２２　维普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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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征榷税为万历朝一大弊政，也是引起民变的一大祸端。《九龠别集》卷四《葛道人传》即　是反映万历二十九年（１６０１）苏州人民击杀税监孙隆之参随黄建节等人之事的。道人葛成为　脱众民之难挺身而出，自承是祸首，羁狱十余年得白。篇前小序云：“当吴民击黄建节时，懋澄　适觐母南还，闻道人倡义，壮其事，赋《葛成谣》四章。后十七年，于友人陈仲醇（陈继儒）家遇　道人，谈当今功令。仲醇谓余：‘子喜稗官家言，毋失此奇事。’余厕仲醇之末，得睹异人，因作　《葛道人传》”。这篇小说人物塑造艺术别具特色。作者首先把葛成出场安置在民变发生后，　官府榜示万端、搜求主事者而不得的背景下，然后再借葛成行动和语言刻画其个性。“当是　时，事在仓卒，姑苏守暨长、吴二令，欲问主者为谁，卒不可得，蚁聚五日，榜示万端，无一人解　散。越八日，忽有壮夫，袒肩播蕉扇，突众而出，长揖太守朱前日：‘余为葛成，实倡是举，请戮　成以伸国法，余人弃置勿问。　’遂被逮下狱，“道人羁狱十余年，历讯鞠，第谢日：‘成不忍姑苏　之遂为战场，故不难以死解之。　’出狱后，又不居功受赠。作者通过葛成那手播蕉扇、突众而　出的豪举，视死如归、以脱众难的壮语，将一侠义道士形象栩栩如生地描画出来。这篇作品在　处理历史真实和艺术描写的关系方面，做到了二者比较完美的结合。　二、人物传记类纪实作品。传奇小说本与史传文学存在近亲关系。《九龠集》卷五、卷六　都是“传”编，共收人物传记ｌ６篇，都是文学性很强的传记，其中《负情依传》和《顾思之传》两　篇被收入《九龠别集》卷四；此外，两书“稗”编尚有作者为当代、近代人物所作传记ｌ０篇。这　些作品按写法又可分为两类：一是严格尊重历史真实，在此基础上，对史料进行艺术加工而写　成的作品。作者主要选取人物富有传奇色彩的事迹，生活片断，突出其卓异个性。除前述《葛　道人传》外，尚有《顾思之传》、《宋氏君求传》、《负情依传》等。这几篇作品曾均被编入“传”　类，其纪实性自不待言，其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功力更让人击节称赏。历来被视为小说的《负　情依传》更以其卓荦的艺术成就成为明清小说史上脍炙人口的名篇，并一再被改编为通俗小　说和戏曲。这篇小说强盛的艺术生命力首先基于它的历史真实性。《负情依传》依卷尾所云　为两次写就。篇尾云：“宋幼清日：‘余自庚子闻其事于友人。岁暮多暇，援笔叙事，至‘妆毕而　天已就曙矣’，时夜将分，困惫就寝。梦被发而其音妇人者谓余日：‘妾自恨不识人，羞令人间　知有此事。近幸冥司见怜，令妾稍司风波，间豫人问祸福。若郎君为妾作传奇，妾将使君病　作。’明日，果然。几十日而间，因弃置箧中。”《九龠集》卷七《先妣张太孺人乞言状》云：“客燕　几年，庚子复下第……就留燕中。”按：这里“庚子”是万历二十八年（１６００）。《负情依传》结尾　后半云：“丁未携家南归，舟中检笥稿，见此事尚存，不忍湮没，急捉笔足之……时丁未秋七月　二日，去庚子盖八年（实为七年）矣。舟行卫河道中，距沧州约百里，不数日而女奴露桃忽堕河　死。”《九龠集》文卷二《偏怜客序》云：“余自束发，作客往来燕齐几二十年……丁未因病将事　南归。”《九龠集》卷九《祭女奴堕水文》：“万历三十五年（１６０７）七月五日，主父华亭宋懋澄，自　燕京携家南归，舟行卫河……于时湍水北流，猛风南驶，有家奴留寿妻露桃，走船舷之右，堕水　不起，澄及主母不胜悲痛。”可见，本篇结尾所言非一般文人狡狯语，而是纪实语。　这篇小说以金钱的作祟导致杜十娘明珠投江、香消玉殒作结，使这出爱情悲剧和十娘悲剧　形象染上了鲜明的时代色彩。小说的心理刻画、人物对话描写都极具个性化深度。这篇小说　即使同唐传奇中最优秀的作品相比也毫不逊色。　二是以真实人物和一定史实为基础，再缀以传闻或加以虚构以突出人物个性而写成的作　品。海瑞、严嵩、徐阶、陶仲文等皆是《明史》中有传的人物。作者在描写这些人物时，既以史　２３　维普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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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为据，又采撷传闻人文，更进行了合乎艺术规律的虚构。如《海忠肃公》选取海瑞仕宦生涯　中的几件真实和传闻事迹，以表现其清正廉明之德操。篇首云“忠肃公之批鳞也，世庙震怒，　绕殿行竟夕，拔面上肉刺都尽，召华亭（徐阶）定议斩之”。其事《明史・海瑞传》有载：“嘉靖　中四十五年春二月癸亥，户部主事海瑞上疏，下锦衣卫狱。”但摹世宗“绕殿行竟夕，拔面上肉　刺都尽”的细节则显系小说笔法了。至于本篇所叙御史失符、海瑞纳赆而还诸事，则显系传　闻，于史无征。再如《陶真人》一篇，叙陶仲文以方士术得幸于世宗，拜礼部尚书，“居西内，劝　上服道冠，绝与朝臣见……是时真人既为天子师，至尊侧席以待，每下坛更衣，分宜（严嵩）等　皆为之绾带，播弄人主如婴儿，奔走卿相如仆隶，盖实录也”。这与《明史・佞幸传》所载相吻　合。但对陶仲文奇幻．之术的描写，如宝盒破敌、驱遣异物、预知死期等，又纯属小说家言。广为　流传的《珠衫》一篇，据徐朔方先生考证，“原为纪实之作，而据传闻写成”［１］。这篇小说所表　现的那种超越一切封建道德规范的夫妻至情及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具有摧折人心的巨大　力量。它的不厌其烦的细节和心理描写，工巧的艺术构思，充分展示了传奇小说表现艺术的巨　大潜力。这种兼具真实性和传奇性的表现手法，极富有内在审美张力。　宋懋澄小说的纪实性还有一个重要表现，即其作品故事背景几乎全部安置在他所生活的　当代——万历时期和近代嘉靖、隆庆年间。据统计，４４篇小说中，故事发生在万历时期的ｌ６　篇，占３６％，发生在嘉靖时期的ｌ０篇，占２３％，二者合计共占其作品总数的５９％。其余作品，　虽具体背景时间未明，但从内容判断，也系当代近代之事，只有一篇《陈氏铁符》故事缘起溯及　明初。即使纯属虚构的九则《吕翁事》也多安排在“万历中”或“世庙时”。小说作品取材于当　代或近代，表明小说家已自觉运用小说形式来直接反映现实，标志着小说家小说观念的进一步　成熟。这与明前期传奇小说如《剪灯》二话等多远托历史或借神怪寓言形式来映射批判现实　的写法已很不相同；与“多托往事而避近闻”［２］的宋人传奇相比更是大异其趣。是在新的历史　条件下对唐人传奇现实精神的继承和发扬。　宋懋澄小说的纪实性特点既是受了时代文学思潮影响的结果，又与作者思想性格有直接　关系。　宋懋澄生活的万历时期，明王朝正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夜。在这种形势下，文人　士大夫发生了分化，一部分绝望了，在醇酒妇人、纵情放逸中忘怀现实；而另一部分有志之士则　关注时局，感时忧国，并积极探寻济时拯世之途。在文学领域，约从万历二十年（１５９２）开始，　一股纪实小说热潮逐渐兴起，小说家不再满足于陈述历史旧闻，不再沉醉于神仙怪异、才子佳　人故事，而是把关注目光投向社稷安危，投向现实人生。这股热潮一直持续到清初，长达百年　时间，涌现出众多反映当代重大社会新闻的时事小说和寄寓作者社会政治理想的人物传记类　等纪实小说。如万历二十一年（１５９３）孙高亮《于少保萃忠全传》、无名氏《辽东传》、《栲杌闲　评》、冯梦龙《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难录》、李春芳《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传》等。同时，　晚明时期文人文集中的文学传记数量普遍增加，许多著名文人如袁宏道、袁中道、张岱等人的　文集中都收入相当数量的人物传记类作品，而且其中不乏佳制。这些作品都有着明确的经世　致用的目的。宋懋澄的纪实作品也不例外。但不仅如此，宋懋澄的传记小说如《珠衫》、《负情　依传》等更以展示了特定历史情境中人类情感世界的真实，而为后人留下了那个时代普通人　心理情感历史的实录。当与宋懋澄同时的文言小说作家如邵景詹、钱希言等或耽于掇拾宋元　旧闻，或热衷于志怪记异时，宋懋澄文言小说以鲜明的纪实风格在明后期小说创作领域独树一　２４　维普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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帜，其艺术精神和艺术经验对晚明清初纪实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宋懋澄在明中期以降进步文学思潮激荡下，推重小说价值，偏嗜小说撰述。清人郭廷弼称　其“诗文奇矫俊拔，尤工尺牍及稗官家言。”［３］宋懋澄在《将迁居金陵议》中也说：“壬子借一於　南都，不捷，当僦数廛于金陵，汇坟典，诵读其中，穷群经诸史之奥，及国朝掌故，与百家言，暨　《周髀》、《甘石》、稗官、艺术之书，以迄二氏。”［４］则把稗官与群经诸史、国朝掌故并列。其文　集《九龠集》卷十专辟“稗”编，在其时代的集部里可谓破天荒之举。　作家思想境界、性格气质对其文学思想、审美好尚有直接影响。宋懋澄是一位傲岸不羁、　伉壮不阿的狂狷之士。他少怀大志，仗义任侠，交游广泛。其同郡陈子龙称其“年十三而能文　章，喜交游，稍习经生家言，即弃去，顾为侠，慕战国烈士之风，祠赵相虞卿于家，所以见志也。　私习兵法，散家结客，欲以建不世功。”又说其“每遇人，必抵掌论世事”［５］。清初吴伟业赞其　“为人落拓有壮节，好奇计，足迹遍天下，散财结客，尝欲一旦赴国家之急，以就功名……又负　奇略，规摹九边形势，亲历险塞，与其贤豪长者游，平生居燕者十之五六，居吴门者十之三四，若　齐，若秦，若汴，若豫章，若楚，越，皆居焉。”［６］从中可窥见其位卑不忘忧国的精神个性。但就　是这样一位壮怀激烈，时刻准备承膺Ｊ力史大任的豪杰之士，却报国尢门。吴伟业ｕ义惜日：“夫　以公之才，处平世，抑郁无所就，以至于死。”［６］宋懋澄虽然没有成就一番功业，但其小说是不　朽的。　参考文献：　［１］徐朔方．宋懋澄年谱［Ｊ］．明清小说研究，１９９７，（１）．　［２］鲁迅．中国小说史略［Ｍ］．北京：东方出版社，１９９６．　［３］郭廷弼．松江府志：卷四十四［Ｍ］．康熙二年刻本．　ｆ４］宋懋澄．九龠集：卷三［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８４．　ｆ５］陈子龙．宋幼清先生传［Ａ］．安雅堂稿：卷十三［Ｃ］．台湾：伟文图书公司，１９７７．　［６］吴伟业．宋幼清先生墓志铭［Ａ］．梅村家藏稿：卷四十七［Ｃ］．上海：商务印书馆，１９２６．　责任编辑：张玉璞　Ａ　Ｄｉｓｃｕｓｓｉｏｎ　ｏｎ　ｔｈｅ　Ａｃｔｕａｌｉｔｙ　ｏｆ　Ｓｏｎｇ　Ｍａｏ－ｃｈｅｎｇ’ｓ　Ｓｈｏｒｔ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ＬＩＵ　Ｔｉａｎ—ｚｈｅｎ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Ｄｅｐａｒｔｍｅｎｔ　ｏｆ　Ｎａｎｊｉ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Ｎａｎｊｉｎｇ　２　１００９３．Ｃｈ　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Ｓｏｎｇ　Ｍａｏ—ｃｈｅｎｇ　ｉｓ　ａ　ｄｉｓｔｉｎｇｉｓｈｅｄ　ｗｒｉｔｅｒ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ｃｌａｓｓｉｃａｌ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ｉｎ　ｔｈｅ　ｌａｔｅｒ　Ｍｉｎｇ　Ｄｙｎａｓｔｙ．Ｓｅｖｅｒａｌ　ｏｆ　ｈｉｓ　ｗｏｒｋｓ　ｓｕｃｈ　ａｓ　Ｚｈｕ　Ｓｈａｎ　ａｎｄ　Ｆｕ　Ｑｉｎｇ　Ｎｏｎｇｚｈｕａｎ　ａｒｅ　ａｄａｐｔｅｄ　ｉｎ　ｔｏ　ｖｅｒｎａｃｕ—　ｌａｒ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ｏｒ　ｔｒａｄｉｔｉｏｎａｌ　ｏｐｅｒａｓ．Ｏｎｅ　ｏｆ　ｔｈｅ　ｉｍｐｏｒｔｅｎｔ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ｔｉｃｓ　ｏｆ　Ｓｏｎｇ’ｓ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ｉｓ　ａｃｔｕａｌｉｔ￣ｒ．　．ｗｈｉｃｈ　ｄｉｓｐｌａｙｓ　ｉｎ　ｔｗｏ　ｋｉｎｄｓ　ｏｆ　ｈｉｓ　ｓｔｏｉｒｅｓ：ｔｈｅ　ｃｕｒｒｅｎｔ　ｓｔｏｒｉｅｓ　ａｎｄ　ｔｈｅ　ｂｉｏｇｒａｐｈｖ．Ｔｈｅ　ａｃｔｕａｌ　ｆｅａｔｕｒｅ　ｏｆ　Ｓｏｎｇ’ｓ　ｗｏｒｋｓ　ｉｓ　ｒｅｌａｔｅｄ　ｔｏ　ｎｏｔ　ｏｎｌｙ　ｔｈｅ　ｉｎｆｌｕｅｎｃｅ　ｏｆ　ｔｈｅ　ｃｏｎｔｅｍｐｏｒａＤｒ　ｔｒｅｎｄ　ｏｆ　ｔｈｏｕｇｈｔ　ｉｎ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ｂｕｔ　ａｌｓｏ　ｔｏ　ｔｈ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ｏｒ　ｏｆ　ｔｈｅ　ａｕｔｈｏｒ．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Ｓｏｎｇ　Ｍａｏ—ｃｈｅｎｇ；Ｃｈｉｎｅｓｅ　ｃｌａｓｓｉｃａｌ　ｓｔｏｒｉｅｓ；Ａｃｔｕａｌｉｔｙ　２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