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敏
【摘 要】以口语和书面语为基础,对语料进行细分类,通过考察汉语动词直接做句子的主语宾语的功能表现,发现主观性是主要句法动因。表现在:(1)在各个语体小类中做主宾语的动词所在句式、自身形式上存在差异,其频率高低跟语篇主观性的高低有关;(2)做主宾语动词有与表主观视角、情感、认识的词共现的趋势。%Based on the data of spoken and written Chinese, the paper investigates the functions of verbs that act as both subjects and objects in clauses. The study finds that subjectivity is the main reason for such variable functions of certain verbs. The conclusion is based on the following facts : ( 1 )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he forms of verbs regarding whether they are used as subjects or objects, and there are also differences in the sentence patterns in different discourse styles; (2) these verbs appear to coexist with words that indicate the perspective of subjectivity, affection, and acquaintance. 【期刊名称】《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1(036)006 【总页数】7页(P75-81)
【关键词】汉语动词;主语;宾语;句法动因 【作 者】胡小敏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H043
动词可以直接做句子的主语和宾语,是汉语动词的一种重要的句法功能,也是新一轮汉语词类问题大讨论的热点问题,以沈家煊先生的系列文章为代表,深入探讨了该现象所反映出来的汉语的特点。讨论的焦点主要着眼于主宾语位置上的动词是动词还是已经名词化;这一用法是隐喻的结果还是动词本身的固有用法等。为我们深入观察这一现象带来很多启示,但尚未见从语体角度来分析,本文拟统计该语法现象在不同语体中的分布情况,试总结其形式特点和语法规律。
“语体意识”的凸显和发展近年来在汉语语法研究领域非常引人注目,功能语法学者认为“不同的语体有不同的语法”。主要的研究办法是,利用语料库对不同语体中的某一语法现象进行分类统计并寻找规律。如陶红印通过区分操作性语体和非操作性语体,说明了“把”字句与“将”字句的区别。[1]方梅指出语篇的叙事性对句法结构具有塑造作用。[2]宋文辉[3]、李宇凤[4]、唐正大[5]、陶红印[6]等都注重在语体细分类中考察某一语法现象,通过语频统计,来考察该现象在形式、功能上呈现出的有规律的差异。细分的语体有会话、小说、新闻、学术、剧本、电视谈话、新闻、政论等等。上述研究表明,语料的分与合将影响语法规律的分析。动词做主宾语,在不同的语体中是否也有频率和功能上的差异呢?我们期待通过区分语料内部的不同层次,能更好地考察这一语法现象。
如何为语体分类?口语和书面语,是最被重视和熟知的区分。但是,为了细致挖掘语言特征和语法规律,还要进一步对语料加以细分。美国语言学家Ochs(1979)从有准备的(planned)和无准备的(unplanned)的角度对话语语体加以区别。书面语和口语的区别也伴随着庄重(formal)和非庄重(informal)的对立。前者涉及距离较
远的人际关系(less involvement),后者涉及距离较近的人际关系(high
involvement)。前者对当前言谈语境的依赖性要小(context-free),后者对当前语境的依赖性要大(context-dependent)。我们以口语和书面语为基本对立,在此基础上对语料进一步细分,考察动词做句子主宾语的现象(为了叙述方便,下文将动词做主宾语的句子称为动词主宾语句)。 一、口语语体中的动词主宾语句
口语的研究历来受到重视,朱德煕、赵元任诸先生都认为口语能反映汉语最基本的语法规律。而口语内部不同次类有不同的语法特点,故选择口语语料时注重了其内部的小类,具体有:电视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对白540 332字、《鲁豫有约》等电视访谈节目的对话50 953字、老舍戏剧的对白314 648字。研究的口语类型当然是越丰富越好,我们的类型还是比较单一。
首先看动词主宾语句的句式分布,上述语料中动词主宾语句基本可以归入三类形式:1.“是”字句(句子谓语由“是”充当);2.普通句(句子谓语是一般的动词);3.形容词谓语句(句子谓语是形容词)。各句式的分布频率统计如下:
表1 口语语体中的动词主宾语句式分布统计表老舍0.14% 1.4% 0.16%我爱我家电视访谈1.96% 6.8% 0.52%普通句个数/万字 1.87% 9.4% 0.87%形容词谓语句个数/万字剧本是字句个数/万字
这里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是,电视访谈节目中的动词主宾语句的数量远远高于电视剧和剧本。我们试从动词主宾语句的所在上下文入手,分析其在具体语境中的言语功能。
1.曹:你最近经常跟一些流行歌手合作,这样的合作给你带来些什么?
帕:这样的合作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一开始是为了慈善事业……(曹可凡采访帕瓦罗蒂)
我们知道,电视访谈的言语功能和互动模式有别于随意对话,同样是无准备的自然
口语,叙事和对话有鲜明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叙事语体具有事件性,对话语体具有评论性,叙事语体在讲述事件过程,而对话语体是在交换信息和观点,对话语体的谈话重心是当期彼此关心的事物,而不是一个事件的过程,因此,以各种方法去描述或限定某个事物,给事物命名、定性就成为谈话参与者着力去做的事情。”[7]
显然,电视访谈的评论性要强于情景剧和话剧,这与其交际目的有关,访谈的谈话重心非常明确,就是能吸引听众的话题,主持人的任务是描述一个个与嘉宾有关的事件和活动,引导嘉宾对这些话题谈谈自己的看法,谈话双方都在不断地就某一话题作出评论和说明。如例1是2005年帕瓦罗蒂举行告别舞台全球巡演上海站时曹可凡对他进行的采访,面对这样一位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观众们感兴趣的就是他的演出和他的生活,所以曹可凡问到了“与流行歌手合作”、“减肥”这样的话题,作为访谈的嘉宾,帕瓦罗蒂对话题进行回应并加以扩展。这样双方的话语由一个个小话题组成一个命题群,在一个宏观的话题框架之下,达成有效的交流。 主持人所选择的话题,肯定是一些跟嘉宾有关的事件,这样在引入话题的时候,主持人就需要指称这些事件。如下例:
2.写书是从哪一年开始的?(鲁豫有约·梁凤仪完美生活) 3.可是用手写很辛苦啊?(鲁豫有约·梁凤仪完美生活)
4.以你的个性,当时是不是把自己的后事都准备好了?我听说你还想到要把这个倒下送给谁谁谁。(鲁豫有约·毛阿敏述说自己的故事)
5.那第一次选择婚姻,是因为那个时候很需要一种保护?(鲁豫有约·陈冲)
所以电视访谈与日常会话和戏剧对白相比有自己的独特性,将事件作为一个对象来指称的情况特别多,语言形式上出现了很多动词做主语和宾语的句子。这种指称,也是话题延续、话题转换和话语衔接的手段。
做主宾语的动词结构在自身形式上有什么特点呢?我们发现,语料中除了各种形式
的动词短语直接做主语和宾语外,主要还有三种结构:一是“数量词+V”,二是“指示词+V”,三是“N的V”结构。我们针对本研究的语料分别统计了三种结构的数量(见表2)。
表2 口语语体中动词主宾语的不同形式统计表(注:表中“我”为电视剧《我爱我家》的简称)主语 宾语我 访谈老舍总计 我 访谈老舍总计数量词+V 0 1 0 1 0 9 0 9指示词+V 17 7 2 26 5 4 2 11 N的V 5 12 0 17 23 15 5 43 1.“数量词 +V”
“数量词+V”做句子的主语和宾语,是一个有意思的分布,只在访谈节目中出现。影视对白和剧本对白语料总字数是访谈节目的几倍甚至十倍,但没有出现一例。先看实际用例:
6.对这些登山英雄来说,在成功的背后是一次永生难忘的艰难攀登。(湖北卫视《往事·故事铭刻在雪山》)
7.刚才看到我们台上这位,应该说是非常幽默的小朋友,跟他父母的一个沟通。(浙江电视台《谈话·我的孩子不完美》)
动词前的数量结构,其数词都是“一”,“一”是一个特殊的数词,除了表示所指对象的数量单位是“一”,还有附加的语用功能。石毓智(2004)认为,在许多语言中自然数“1”引申为定性语法标记,其认知基础是,单一的事物有定性程度最高。[8]我们的例句印证了“一”在特定的上下文中有定指的作用。如“攀登”指的是1960年中国人第一次登上珠穆朗玛峰。“沟通”指的是节目中小朋友与父母之间的一番谈话,“一个”是表示有定性的标记,可以改成“这个沟通”。去掉“一个,一种”句子的意思不受影响,“一”的定指功能在于充分表达了说话人对所指事件的主观评价。 2.“指示词 +V”
与“数量词+V”做宾语占绝对优势不同,“指示词+V”在句中做主语频率更高,
在上述的三种不同语体小类中都是如此。 (1)“这/那+量词+V”
第一种情况是动词前加指示词和量词,量词主要是表示动量的量词“次”和表示属性的“种”。例如:
8.我觉得,在《往事》这样的栏目中,外景作为一日情绪的渲染是再好不过的。当然这种渲染只是辅助手段,不可以直白。(《往事》)
9.傅老:啊好好好,这次装灯啊,本来小陈小于她们主张,装那个最便宜的15瓦灯泡。(《我爱我家》)
10.这次搬家,为了您父亲看病比较方便。(《我爱我家》) 11.杨太太你就爱那种逢场作戏吧?(老舍话剧《残雾》)
从上述例句来看,有两种情况,一是“这+量词+V”,如“这次装灯”、“这种渲染”等等,结合具体的上下文来看,无一例外都是表示回指,即该对象已经在上文中出现过了。而“那+量词+V”所指对象是新的对象,杨玉玲(2010)将其称为外指,[9]这与我们观察到的现象一致,虽然我们只找到两个例句,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是指一个新的指称对象。如例11中的“那种逢场作戏”,所指就不是具体的一次事件,而是具有某种属性的心理感受或行为。 (2)“这/那+V ”
动词前可以直接加上“这/那”。“这/那 +V”构成的谓词结构用在句首作话题,指称上文中出现过的某种行为或事件。如例12“装病”在上文先做谓语陈述事实,最后对“装病”谈自己的看法,“这装病呀”指称上文所陈述的事件,作句子的话题。
12.小张:我的腰早好了,老这么装病我心里不落忍。俗话说得好,假的就是假的,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
小翠:要装病咱就给他装到底,干脆让他家给你养老送终算啦!
小张:小翠你不知道,这装病呀比真病还难受。(《我爱我家》)
从上述V前加各种形式的指示词来看,在篇章中,表指称的动词性结构的有定性在很大程度上要靠它前面的指示词去标定,是否使用指示词,用什么指示词,在语义表达和篇章功能上,都是不同的。另外,就语体小类而言,我们发现在访谈的提问部分,外指比重明显高于内指,即主持人引入了许多语篇外的事件或概念,这是因为受传播媒介所限,必须引入密集的话题来加以谈论。而影视对白和剧本中,所谈的话题对语境的依赖性更高,说话者谈论的话题多出现在上文之中,体现了语篇话题的延续性。
二、书面语体中的动词主宾语句
在语体分类上,功能语法将语篇的功能类型视为与传媒方式同等重要的标准。Longacre(1983)根据有无时间连续性(contingent temporal sucession)和是否关注动作主体(agent orientation)两组标准把语体分为四类:叙事(narration)、操作指南(procedural discourse)、行为言谈(behavioral discourse)、说明
(expository discourse)。[10]方梅(2007)将语体分成叙事和非叙事两大类,叙事语篇的宏观结构依靠时间顺序来构筑。非叙事语篇属于说明性语篇,分为程序性、描述性、评论性三种语体。[2]
我们选取的叙事语体有文学作品老舍短篇小说集85万字、王朔小说59万字。新闻《光明日报·头版/综合》21万字、《光明日报·国际新闻》30万字。说明语体语料有《光明日报·理论学术》18.6万字,导游手册《世博,让我们做得更好》8万字。操作指南语体语料有《素食手册》菜谱1.8万字、《美女私房菜》8万字。 (一)语体的主观性维度
我们先统计动词主宾语句在上述语料中的使用频率,分别是:王朔小说6.15个/万字,老舍小说4.42个/万字;《光明日报·头版/综合》12.85个/万字,《光明日报·国际新闻》2.93个/万字;《光明日报·理论学术》8.87个/万字,《菜谱》0个/
万字,《美女私房菜》2.75 个/万字。
上面的数据首先让我们感兴趣的是,《光明日报·头版/综合》与《光明日报·国际新闻》,同样是新闻叙事语体,为什么动词做主宾语的频率高低有显著差异,通过对具体语篇的观察,我们认为主观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分界点。
新闻是人类叙述客观事件的方式,其主观性在叙述中产生并通过叙事话语来实现。不同的新闻报道方式,其叙事主观性有差异,《光明日报·头版》主要报道国家领导人的活动、国内外发生的大事等,不仅叙述发生了什么,还运用词汇、句法、篇章手段将自身的立场、态度融入新闻事件中,实现信息传递与“载道”的双重功能。《光明日报·综合版》主要就当前社会热点问题、现象展开讨论、发表看法。而《国际新闻版》以客观报道国际要闻为主,较少融入言者自身的立场和观点。可见,动词做主宾语的频率高低,与上述两种新闻语体分别偏重主观和客观的特点是有密切关系的。我们借鉴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成果,从语言层面找出主观性的标识,来印证主观性对动词做主宾语的频率的影响。
什么是主观性?主观性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11]语言学家关注的主观性是指,语言不仅仅客观表达命题,还要表达话语主体的观点、态度和情感。在主观性较强的新闻叙事语体《光明日报·头版》中,我们发现了很多表达论断时强调动作或事件结果的句子,如:
13.农家书屋的建成,不仅满足了村民渴望学习的愿望,也改变了村民打牌、喝酒等单调、乏味的生活方式,村民称农家书屋是“致富屋”、“幸福屋”。(2011年2月7号《光明日报》)
14.完善了人民调解与诉讼制度相衔接的机制,促进了大量社会矛盾纠纷的化解。(2011年2月16号《光明日报》)
上述例句,虽然没有出现“我认为,我觉得”等表示说话者主观认识的标记词,但能明确意识到“我”的存在,句子非常鲜明地表达了作者的看法。主观视角还表现为句式的选择,祈使句、陈述句能够直接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和看法,《光明日报·头版/观点版》中找到的动词主宾语句几乎全部是表直陈语气的陈述句。 主观情感指的是言者的感情、情绪、意向、态度等。语言的方方面面都与表情功能密切相关,汉语用来表达情感的词汇和句法手段很多,如语气词、副词、情态词、语序、句式等等。[11]
15.我可以容忍别人对我的谩骂、攻讦,容忍别人怀疑我的品质,哪怕贬低我的人格,但我决不容忍别人对我能力的怀疑!(王朔《过把瘾就死》)
16.在创造性劳动中,不做人云亦云的低水平重复性工作,敢于提出自己的新观点、新看法,不怕犯错误、不怕失败。(2011年7月2日《光明日报》) 17.“我说什么来着,无聊的下一步就意味着堕落。”(王朔《顽主》)
动词短语常常做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的宾语,如“感动、打算、以为、容忍、感到、认为、怕、意味着、恨”等。心理动词是表达主观情感的显性标示词。 主观态度的表达主要跟情态词有关。徐晶凝(2008)归纳现代汉语中“表达说话人对语句内容或听话人的主观态度和看法的语言形式”时,除了句式选择和语气助词的使用以外,还强调情态词的使用,并以各小类为切入点对主观性开展研究。[12]具体有:
1.情态助动词:“可能、可以、能、应该”等; 2.情态副词:“必须、一定、也许、千万”等;
3.情态实义动词:“知道、相信、希望、怀疑、猜测、推断、肯定”等。
我们从上述由情态助词、情态副词、情态动词构成的主观表达式中,每个单项选择两个词语,对它们在不同语体小类中出现的频率加以统计,从结果来看,在使用上述情态词的频率上,《光明日报》头版和观点版比国际新闻版的频率要高。从具体
的语料中也可以看出,动词主宾语句用上情态词确实表达了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如: 18.国家形象宣传不可能一蹴而就。(2011年1月2日《光明日报》) 19.成家立业应该是他的事,不是马大哥的。(老舍《也是三角》) (二)动词形式的差异
考察各语体小类中的动词主宾语句,我们还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做主语和宾语“N的V”格式的频率。先看下表:
表3 不同语体中“N的V”做主宾语统计表操作指南N的V做主语王朔小说老舍小说国际新闻头版观点学术论文16 52 22 38 64 0 N的V做宾语37 53 48 90 132 4
从表3中可以发现几点有意思的规律:首先,不管什么语体,都是做宾语的“N的V”格式比做主语的要多;其次,用“N的V”做主语宾语,在各个语体中出现的频率还是比较高的,但是在不同语体之间分布不平衡。比如,《光明日报》头版、观点版比国际新闻版的频率要高,最高的是学术论文,最低的还是操作指南。这也是受语体主观性的影响,因为学术论文是以直陈观点为目的的文体,而操作指南几乎不含主观情感、认识,只作客观的说明。“N的V”的性质问题非常复杂,我们暂不讨论,我们关注的是为什么“N的V”能那么自然高频地表现出指称功能。 根据沈家煊、王东梅(2000)论述,“N的V”和“N的N”本质上是一样的,也是一种“参照体—目标”构式,“N的N”所指称确认的目标是一个事物,而“N的V”所指称确认的目标是一个事件,不管是指称事物还是事件,其认知过程是一样的,从认知上事件可以被视为抽象的事物。[13]我们从“N的V”所在的话语空间来看,发现“N的V”所指称的是此前话语框架中的事件。如: 20.她拥抱了我,用空前、超人的力量拥抱了我,将我溺入温暖的海洋中。她用岩浆般沸腾的全部热情,挤榨着、置换着我体内的沉淀垢物;用她那晶莹清冽的全副激情,将我身心内外冲刷得清清白白。我在她的拥抱、治疗下心跳、虚弱、昏厥,
她的动作温柔了。(王朔《空中小姐》)
21.她冷笑,扬手欲再打,手被潘佑军抓住。自行车哗地一下倒了。她红着眼睛对我和潘佑军又踢又咬,声壮如牛地吼。……她的力气十分惊人,我们一帮男人也按不住她,每个人都挨了她的抓,她的踢。(王朔《过把瘾就死》)
“她的拥抱、治疗”、“她的抓,她的踢”所指称的是上文已叙述过的事件,表征事件的“V”充当了指称核心。那么此时“的”字的作用和性质是什么呢?我们赞成完权(2010)的看法,认为“的”有表达主观意向性、提高指别度的功能。当说话人觉得主谓结构“N+VP”所指称的事件可及度低时,就加上“的”来提高它的指别度。[14]即在具体语言的使用中,用指称形式凸显了这一事件。
同时,“N的V”在各个语体小类中分布频率上的高低差异跟语篇主观性的高低有关,作为一个定指成分,“N的V”代表说话人认定听话人可以识别的事物,跟“指示”有关,而“指示”本质上具有主观性。这在“N的V”的形式上也可以得到验证,“N的V”经常加上修饰语,如:
22.那些年夏天两点到三点传授的知识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可能因此错过了人生最关键的点化,以至如今精神空虚。(王朔《动物凶猛》)
23.但这些光荣的胜利已经不能使我兴奋了,我面临着个人的迫在眉睫、需要解脱的困扰 。(王朔《动物凶猛》)
24.今天刊发的三则消息,是这些民生民情的鲜活反映。(2011年2月9号《光明日报》)
在“N的V”中加入修饰语,如对“V”的属性加以具体描述“人生最关键的点化”、“艺术家们的无私奉献”,加介词短语对“V”的具体地点时间加以限定如“人们在窘境下的从容不迫和怡然自得”,或者是加指示词和数量词,如“这些民生民情的鲜活反映”、“对自己的一种肯定”。修饰语增加了语言的生动性、为描述指称对象的性质提供详细的信息,指示词则进一步增加指别度,都是为了能帮助
听话人更好的理解所指称事件。修饰语、指示词、“的”,本质上都具有主观性。因此,主观性强的语篇,“N的V”做主宾语的现象也相对高频。 三、句子谓语的特点
最后,我们统计了不同语体语料中动词主语句的谓语动词,发现不同语体中动词主语句的谓语动词有很大的相似性,可以分成几类。一是表示致使意义的“使、令、让、导致、带来、促进、引起”等等,频率最高。二是表结果意义的“成为、成、变成”。三是表比况的“比、犹如”。四是表存在和相关“有、具有,与……有关”。其中一、二类表达致使和结果,二者之间存在明显的事理关系,即都是使成关系。而且,这些句子多表达说话人主观上感受到的使成关系。如下面的例句中,只有1句是表示客观存在的事件带来了什么实际的结果,“奔走”造成了他“出了身大汗”,其余各句主要表达的是一种主观断定。
25.但这通奔走再次使他出了身大汗,当他进了屋飞快地脱衬衫时,肉皮儿和织物之间都拉出了丝儿像揭膏药一样。(王朔《我是你爸爸》)
26.小杨也对我说,连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突然去世都没能使.生活停顿,更别说一个石岜。(王朔《空中小姐》)
27.我认识到了我对韩劲那种殷勤的愚蠢,他对我失去冷静的一击,也使.吴迪彻底和他离心离德。(王朔《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
28.我一下把她搂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哭了起来。我发现我还是爱她,那么爱她,这一发现令我心碎。(王朔《过把瘾就死》)
从具体用例中可见,做主语的V所带来的结果,是“觉得、心碎、心颤、感动、吃惊、压抑、舒服”等心理感受。说话人对事件的使因的认定,主要是根据他本人的认识,从他的主观视角和情感出发的,无一不打上深深的主观烙印。项开喜(2001)认为,从认知上说,主观确认的使成关系可以说是从客观使成关系隐喻而来的隐喻性范畴(metaphorical category)。[15]动词做主语的句子多表达主观
性使成,这一现象也印证了动词做主语的心理机制是本体隐喻,其适宜的语境是主观性强的话语框架。
综上,我们比较了在不同语体中,动词做主宾语所在句式的差异和动词自身形式的差异。经统计,影响动词主宾语句的最主要的动因——“主观性”浮现了出来。主观性强的语体,动词主宾语句的频率高,比如口语中的电视访谈节目、书面语中的带主观评论的新闻和表达作者观点的学术文章。句式的选择上,动词做主语宾语的几乎全部是主观性强的表直陈语气的陈述句。做主语的动词本身也带上了主观性的印迹,如与表说话人视角、情感、认识的情态助动词、情态副词和情态动词等共现,而在主观性强的语体中,这样的共性趋势更明显。而且,不同语体中动词主语句的谓语动词具有共性,主语与宾语是使因成分与结果成分的关系,但这一因果关系并不一定具有客观现实基础,而主要是一种主观的认识或推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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