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长城之巅,蓝天如此之近,又是从未有过的辽远。飒飒秋风夹杂着岁月的烟尘,夕阳传说一样古老而神奇。而脚下历尽沧桑依然苍劲雄壮的长城,则是一条连接历史的时空通道。
于是,从长城出发,延着长城,去追溯。
祖父的祖父,正在长长的城墙下辛勤耕作,古铜色的胸膛和长城一样硬朗,而他眼前的田垄也如长城一样连绵。只是对于他来说,山上的长城远不及他的田垄美丽和重要,或者说山上的长城不是他的风景,更不是他的屏障,长城只是长在老家山上的一道砖墙而已,只是鼓突在他粗糙手臂上的一条筋脉而已,自然而然地生长在他身边甚至他身上,因此也就长久地被他忽略、被他视而不见——如果他能选择,我坚信他一定会把长长的长城密密地种满庄稼。
逆时而上,一位绝望的母亲坐在长城上,怀里是她的孩子,孩子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净,呼吸却早已停止,只是他的眼睛还大睁着,困惑地望着空茫的天空。我问家在何处,母亲无言,只是木然指指长城这边,再指指长城那边。而我看到,长城两边是一样的残垣断壁流离失所,是一样的满地箭簇代替了满地庄稼。
母亲的泪痕已经风干,我无力给她任何安慰,我只能逃避般一路狂奔、狂奔、狂奔。
终于,我见到了修长城的那些人——很多很多的人,比垒砌长城的砖石还要多得多。
我要求他们停下,因为这道墙把亲人变成了敌人,把田地变成了
战场,把庄稼变成了刀箭,把家园变成了废墟。但是飒飒秋风中,没有人听得到我的话,甚至就在我说话间,修长城的人们都变成了垒砌长城的砖石。
狂奔、狂奔、狂奔,长城尽头处,始皇帝站在那里,衰老、孤独而又迷茫。长城还远没有他希望的那样高,更没有他希望的那样远,而他已经无力走远一步,只能悲怆地望着那一轮薄暮夕阳。
为什么要修这道墙?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指指身后——他的身后还没有长城,但大地却依然血迹斑斑,但江山却依然烽烟滚滚,放眼旌旗蔽日,侧耳战鼓如雷。
夕阳血红。
血红的夕阳染红了长城。
一瞬间,我和长城就全部淹没在历史的黑暗之中。
院墙、城墙,还有这道叫长城的墙,可曾有一堵高墙挡住过无情杀戮吗?是不是在残酷争战面前,所有的墙都不堪一击?长城无言,只有浓重的暗夜压迫得我无法呼吸。
悲怆如滚滚洪流般倾泻而下,顷刻间我的时光旅程土崩瓦解。 披一身朝阳,我站在长城之上。
放眼望去,长城两边,是一样的金风,一样的红叶,一样的满地丰收,一样的欢声笑语。金戈铁马早已无觅踪迹,长城上的战士早已被游人所替代,长城脚下,庄稼连着庄稼,村庄连着村庄,牛们马们混在一起吃草蹦跳,鸟们更是飞来飞去自由嬉戏唱歌,这道叫长城的
坚硬墙壁早已被忽略为零。
这一瞬,心头的阴霾烟消云散,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我看见长城无限延伸,雄奇瑰丽,气势如虹,和泰山和昆仑和长江和黄河一起,编织成华夏大地强劲的筋骨、血脉。这一瞬,历史和现在叠印在一起,只是我分不清什么改变了历史,什么又被历史所改变,我只看见这道驻兵御敌的古老墙壁,现在已成为装点江山的风景。
长城是一道长得独一无二的墙,长城又绝不仅仅是一道长长的墙,它是辉煌的历史,它是人类的奇迹。但它又不仅仅是一段辉煌历史,也是一段染着血迹的见证;但它又不仅仅是人造奇迹,也是地球母亲身上残存的疤痕。长城上的烽烟早已散尽,在以后的岁月里,长城都只是风景、只是奇迹,我希望,我更相信!我相信以后在长城下生生不息的,除了草木就是庄稼,而不会再有刀光剑影。
延着长城,可以走回过去,更可以走向未来。但是不管走出多么久远,延着长城,我就永远不会迷路,我就不会找不到家的方向,因为长城脚下望得见长城的村庄是我永远的老家。
迎着飒飒秋风,抖落肩上一片落叶,站在高高的长城之上,我和长城一起张开怀抱,迎接一轮崭新的太阳。
这一刻我感受到长城并未老去,而我也依然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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