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彦夫故事
午后的一场大雪,在250高地上空飘了起来。先是又碎又硬的霰子,继而变成了鹅毛大雪。不长时间,积雪覆盖了弹坑、交通壕和整个被炸成焦土的山头。烈士们的遗体,也被这漫天大雪轻轻掩盖了。群山挂白,万物悲泣,连那些残损的弹夹、枪械、草根、树楂都默默地披上了白纱……
二连的49名官兵,静静地躺在异国他乡的一座普通得没有名字的山峰上,他们永远地睡去了。250高地上的几天几夜——岂止是几天几夜,他们告别了亲人,离开了家乡,为了祖国和人民的解放事业,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地南征北战,趴冰卧雪不说累,枪林弹雨不回头。祖国新生了,人民安宁了,日子红火了,当他们追求的目标达到后,他们没来得及享受半点,竟无牵无挂地离开了我们……
敌人又战战兢兢地上山了。
在敌人的最后一次“地毯覆盖式”轰炸之后,断定这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山头上再也没有生命的存在了,便提心吊胆地爬上了250高地。
突然,这些美国鬼子惊呆了,他们为志愿军战士阵亡的姿势感到吃惊:
尽管早已被白雪覆盖,但还可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有的趴在地上,手扣着机枪的扳机;有的跪在地上,双手端枪,目视着正前方。这说明,在他们生命最后的一刹那,他们是在战斗着死去的。
大雪,将他们塑成一尊尊大理石般的雕像。
被志愿军战士吓怕了的美国兵,对着阵地上几个怀疑可能复活的战士的遗体又挨个捅了一刺刀。朱彦夫的肚子上同样被捅了一个洞。
然后,他们一起举枪,每人对着天空射了一梭子,以庆祝这场以3倍的血本换来的胜利。
阵地终于死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这个被大雪盖了一层又一层的250高地上,在这长眠的49具尸体中,突然有一条生命复苏了。这具“尸体”在慢慢地蠕动着,随着他蠕动的频率,他身上的冰雪响起了“嘎巴嘎巴”的断裂声。
大雪仍在下着,他在艰难地蠕动着……
不长时间,这个人终于坐起来了。
他,就是在阵地上坚持到最后的朱彦夫!
“这是怎么回事?是死是活?是梦是醒?”渐渐地,朱彦夫开始有了感觉。他感到五脏六腑似乎着起了大火,而且越烧越旺,整个身子也被烤得生疼,头也晕晕乎乎,又似乎是躺在一只小船上,在风浪的颠簸中摇摇晃晃,但是怎么觉得嘴里像有团火在烧。
“要是有壶水就好了!”他的意识开始恢复,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水。他要得到水的想法太固执了,怎样也驱赶不走!
他在憧憬着,企盼着……他似乎想起了母亲,想起他悄悄告别母亲时,给她打的那一泥
罐凉水。不知母亲喝了没有?肯定没喝,一定是等我回去一块喝,娘啊,什么事你也想着儿子,儿子也想着你啊……
水来了,没看见是谁提来的。朱彦夫恍惚中觉得有一股清凉的山泉从悬崖上潺潺而下,他尽量将嘴张大,让那泉水“哗啦哗啦”淌进嘴里,然后一口一口地咽进肚里。
“太过瘾了,快一点流吧!今天我要喝个够!”但水突然变小了,变得稠稠的,咸咸的,黏糊糊的。他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什么感觉也没有。伸出舌头一舔,觉得又黏又涩……
一阵更大的山风吹过来,大山得意地打着呼哨;风卷起早已落地的成块成块的雪片,扬向高空又重重地摔下来,搅得山谷里和山头上到处一片迷迷茫茫。
硬硬的雪块借着风的威风,重重地打在朱彦夫身上,在和他身上早巳结了冰的衣服撞击时,发出石子敲打玻璃的那种“啪啪”的声音,打在他那被严重烧伤的脸上,他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好像天和地整个冻成了一块,万物都冻在了冰里。朱彦夫有重新被冻死的可能。
在一阵更密集的冰雪碴子再次猛烈打击他全身的时候,他的感觉又复活了,他的意识又萌动了。他终于知道,他喝的不是山泉水,而是自己头上流下的鲜血!
这时,朱彦夫思维的脉络渐渐连接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不知道手为什么没有感觉。经过几次努力,当他再次把手贴到嘴上用牙狠狠咬了几次之后,依然没有感觉:双手都被冻坏了!他立刻想到双脚也可能够呛了。
他使劲站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是不等站起来身子早就向一边摔了过去。
他想:难道双手、双腿、双眼,还有脑袋,全都完了?他突然想起了部队的任务,想起了山下的敌人,想起了“人在阵地在”的誓言,他下意识地在身子周围摸枪,但是,连炮弹炸起的碎石和冻土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冰块、雪块……
“我的武器呢?我的阵地呢?”朱彦夫心里一急,一下子又昏迷过去了。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他想放声大喊战友们的名字,但尽管使了不少劲,嘴却只张开一条缝,而且没有发出声音来。手指冻坏了,手成了一个半握的拳头,攥不起来,也伸不开,早已僵硬了。
他一次次地用双手猛劲搓眼,他要看看自己的阵地在哪里,看看自己的武嚣在哪里,当兵的不能没有武器啊!
搓着搓着,他忽然看见光亮了。为了得到更大的光亮,他继续揉搓着,忽然觉得左眼下方掉下一块黏糊糊的圆形的东西,湿乎平地荡游在鼻梁边上。这东西越拖越长,一会儿便吊挂在嘴角上了。
多少天的饥饿,使他的肚子火烧火燎。随着意识的恢复,饥饿也开始了进攻。多少天来,大家一直是“精神会餐”,每人只吃了一块棉被套!
于是,他下意识地一张嘴,用舌头把挂在脸上的小圆球舔到嘴里,用牙一嚼,滑腻腻的,没等品出什么滋味便“哧溜”一声咽下去了。
朱彦夫贪婪地吮吸着口中留下的咸腥味儿,他想,再有几个该多好啊!这是他两个月
以来,吃到的唯一荤食!而他哪里知道,他吃下的正是自己的眼球!
他的头还在继续流血,烧伤的地方也在流血。血从头流向胸膛,又从胸膛流到腿上,最后流到雪上,渗到雪下面的焦土里……
他无法止血,也无法包扎,只好任血在流着。
朱彦夫的大脑已经完全恢复了功能,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尽管视力模糊,但已能看清一些东西。
在交通壕、掩体旁和那块突出的悬崖上,在那一堆隆起的雪堆下面,埋着自己尊敬的首长和亲爱的战友。自己虽然是幸存者,但与他们已没有多少差别:他们是阵亡的烈土,而自己则处在死与未死之间!
“战友们,让我们永远记住这250高地吧!让我们永远相伴在250高地吧!让我们再次一个不少地紧急集合在250高地吧!”
朱彦夫一边这样念叨着,一边在地上爬着搜寻着什么。他先用冻成冰块的拳头扒雪,又用两个臂肘捣,总算在积雪底下摸到一支冲锋枪。他抱直枪身,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当他伸手去扣动扳机时,却愣住了:蜷成冻拳的双手,再也伸不进扳机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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