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诗脱胎于玄言诗考辨
2020-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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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卷第3期 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Changchu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1.26 No.03 May.2014 2014年5月 口文学研究 山水诗脱胎于玄言诗考辨 何 李 (厦门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厦门361024) [摘 要] 玄言诗兴起于西晋末,盛行于东晋。山水诗则接踵玄盲诗,占据了刘宋时期诗坛。山水诗脱胎于玄言诗 这一观点几乎已成定论,但事实上山水诗的发展有独立的轨迹,其间虽与玄言诗发生重叠,但二者并没有合二为一。 同样,山水诗与玄言诗也并不对立。玄言诗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山水诗的发展,但却在客观上促成了山水描写 技巧的成熟,从长远的角度看,它有利于山水诗的发展进程。 [关键词] 山水诗;玄言诗;东晋 [作者简介] 何李(1982一),女,博士,厦门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传统文化、对外汉语 教学研究。 山水诗的发展深受玄言诗的影响已成定论,而诸多文学史更直接将山水诗视为玄言诗的产物,如曹道 衡、沈玉成在《南北朝文学史》称:“谢灵运的山水诗保存了玄言的外貌,但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新的机体,是从 东晋到南朝玄言诗发展过程中的一次质变。”[】 蹦’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里说:“东晋玄言诗中 却又酝酿着一种新的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山水诗的萌芽。’,[ ]( 王瑶在《中古文学史论》中也提到,“说山水 诗是玄言诗的改变,毋宁说是玄言诗的继续。”[3]( 那么山水诗真的脱胎于玄言诗吗?其实,山水诗有其自 身的酝酿、萌芽、发展和成熟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玄言诗只是影响它的因素之一,两 者不可混同。 一、山水诗的发展轨迹 王士祯在《渔洋山人文略》里有这样一段评述: 《诗》三百五篇,于兴观群怨之旨,下逮鸟兽之名,无弗备矣,独无刻画山水者,间亦有之,亦不过 数篇,篇不过数语,如“汉之广矣”,“终南何有”之类而止。汉魏间诗人之作,亦与山水了不相及。迨 元嘉间谢康乐出,始创为刻画山水之词,各穷幽极渺,扶山谷水泉之情状。昔人所云“庄老告退,而 山水方滋”者也。 他为山水诗的发展勾画出一条大致的线索,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仍有值得参考之处。正如王士祯所 说,早在《诗经》里就存在着零星描摹山水的片段。引文提到的“汉之广矣”出自《诗经・汉广》:“汉之广矣,不 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描写汉水和长江的宽广奔腾;“终南何有”出自《诗经・终南》:“终南何有?有 条有梅。……终南何有?有纪有堂”,描写终南山上的树木。《诗经》中其他篇目也散见类似陈述,如《伐檀》 中的“河水清且涟猗”“河水清且直猗”“河水清且沦猗”,《节南山》中的“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节彼南山,有实 且猗”,虽然描写都很简单,且只起到“起兴”的作用,但已经可以看作是山水描写的滥觞了。同样,《楚辞》中 也有不少有关山水的描写,如《涉江》:“人溆浦余值徊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狄之所居。山 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等等。 魏晋时期却并非如王士祯所说:“汉魏间诗人之作,亦与山水了不相及”。以曹操为例,其《观沧海》一诗: 一85—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 里。”完全可以视为成熟的山水描写。之后有陆机的《赴洛道中作》:“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 鸡鸣高树巅。”左思的《招隐诗》:“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雪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亦 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诗歌中包含大量对山水的描写,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与之后谢灵运的 山水诗已经比较接近了。因此可以大胆推测,如果没有玄言诗的兴盛,或许不用等到刘宋时期,山水诗便能 成为诗坛的主导。然而东晋玄学盛极一时,玄言诗一枝独秀,打乱了山水诗之前自然发展的进程,压制了后 者的成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山水诗的发展出现了断层,它只是完全被玄言诗遮蔽了而已。刘宋的山水诗并 非东晋的玄言诗的直接产物。两者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诗歌,不可能彼此替代。 二、玄言诗对山水诗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玄言诗虽然对山水诗的发展一度造成了阻碍,却不能简单地将二者对立起来。《文心雕 龙・明诗》云:“宋初文咏,体有因革,而山水方滋。”詹镆《文心雕龙义证》于此段下说:“刘勰认为宋初山水诗 的兴盛,正是对萌芽于正始、滥觞于江左的玄言诗的否定。”[4](呦。 其实,刘勰所言只能说明山水诗继玄言诗 之后出现,二者在时间上存在先后之别,但并不像詹镆所说的那样,山水诗否定了玄言诗,把山水诗完全视为 玄言诗的对立面。王士祯的评论:“迨元嘉间谢康乐出,始创为刻画山水之词”,也没有看到山水诗与玄言诗 的关系。他认为,山水诗是谢灵运的首创,似乎山水诗在谢灵运笔下就突然凭空产生了。这种将玄言诗和山 水诗截然两分的观点,无疑是片面的。事实上,玄言诗自身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对山水诗的成熟也起到了积 极的推动作用。 玄言诗在东晋发展到顶点,同时也走到了尽头。诗歌在囿于空谈玄理多年之后,自然要求突破原有的范 式寻求新的出路。虽然短期内无法跳出谈玄的内容,但已经开始摆脱空谈的形式,而将目光投向了山水。例 如在王羲之、孙绰等人的兰亭诗中已有不少描摹山水的成分。兰亭诗乃名士游玩山水之作,且皆以《兰亭》冠 名,所以诗歌要完全撇开山水空谈玄理并不现实。四十一首诗作基本上没有纯粹谈玄的作品,或多或少都提 到了游玩一事。最大的不同在于写景的多少。孙绰诗云:“流风拂枉渚,停云荫九皋。莺语吟修竹,游鳞戏澜 涛。携笔落云藻,微言剖谶毫。时珍岂不甘,忘味在闻韶。”从诗中出现的意象看来,“风”“渚”“云”“莺”“竹” “游鳞”等大部分都是对兰亭风景的描写,只在诗末缀上了玄理的尾巴。王徽之诗云:“散怀山水,萧然忘羁。 秀薄粲颖,疏松笼崖。游羽扇霄,鳞跃清池。归目寄欢,心冥二奇。”结构与孙绰诗如出一辙。王叔岷《文心雕 龙缀补》里说:“案谢灵运诗喜用老、庄,而此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盖山水诗化庄、老人山水,一扫空 谈玄理,寡乎淡味之风也。”_5l(一 ”其实化庄老人山水并不是谢灵运的首创,至少在兰亭诗作中已经有先例 了。王彬之诗云:“鲜葩映林薄,游鳞戏清渠。临川欣投钓,得意岂在鱼。”一句“得意岂在鱼”暗示出诗人所向 往的是垂钓背后的山水之乐,含蓄而有意味。谢万诗云:“肆眺崇阿,寓目高林。青萝翳岫,修竹冠岑。谷流 清响,条鼓鸣音。玄塄吐润,霏雾成阴。”上虞华茂诗云:“林荣其郁,浪激其隈。泛泛轻觞,载欣载怀。”此二首 更没有明显的玄言痕迹,而以单纯的山水描写表现诗人愉快的心情,隐藏着对山水的向往。当然,兰亭诗中 也有没有直接写景之作,如曹茂之诗云:“时来谁不怀,寄散山林间。尚想方外宾,迢迢有馀间。”孙嗣诗云: “望岩怀逸许,临流想奇庄。谁云真风绝,千载挹余芳。”但这并不属于兰亭诗的主流,而且,比起枯燥乏味的 其他玄言诗作也显得清楚易懂得多。当然兰亭诗尚无法与谢灵运的山水诗比肩,二者在描写山水的自觉程 度上有很大的区别:兰亭诗人笔下的山水描写只是谈玄说理的手段而非目的,大谢的山水诗则纯粹得多。由 于孙绰等人处在玄风最盛的东晋,他们大多数作品仍逃不出玄言诗一贯的套路。兰亭诗虽然从手法或者内 容都嫌幼稚,诗中的玄理与景物描写的结合仍嫌生硬,给人勉强拼凑之感,但却为山水诗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从主观的角度来说,玄言诗关注和欣赏山水,目的并不是真的把山水作为自己的表现对象,而是将人们 的视线引向山水之外,把山水变成传达玄理的媒介,从而阻碍了山水诗的正常发展。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客 观的效果上人们描写山水的笔触越来越细腻,手段越来越高明,视野也越来越开阔,总体上呈现出有利于山 水诗的局面。随着玄言诗中山水描写成分的增多和技巧的成熟,处于被压抑状态的山水诗渐渐从玄言诗的 束缚下挣脱出来,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发展进程。 一86— 三、原因探析 那么为何玄言诗能在客观上促进山水诗的发展呢?这其中包含着历史的必然。 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因为儒家思想强调礼仪制度的建设,符合统治者的要求。但随着时间的 推移,对礼乐制度的需要逐渐演变成对它的迷信,汉儒各方面都体现出对“有”的过分重视。无论是西汉、王 莽时期或是东汉,绝大多数时间里统治者都热衷于礼乐教化和灾异祥瑞,但并没有阻止汉朝走向灭亡。直到 此时人们才开始反思政权的得失,其结果便是认识到制度只是表面形式上的“有”,治国安邦更需要“有”之后 的“无”。所以,儒者们开始借用道家学说来弥补自身的漏洞。 王弼在注解《老子》时就提出:“故仁德之厚,非用仁之所能也;行义之正,非用义之成也;礼敬之清,非用 礼之所济也。载之以道,统之以母,故显之而所尚,彰之而无所竞。用夫无名,故形名俱有而邪不生,大美配 天而华不作,故母不可远,本不可失。”认为要成就仁义礼,必须抓住仁义礼背后无名无形的本原。无名无形 显然属于道家的理论范畴。但王弼推崇老庄,并非为了光大道学,只是为了巩固儒教罢了,因为道家“绝去礼 学,兼弃仁义”的基本思想完全有悖于儒教的核心。简单地说,玄学是综合了儒道两家学说的哲学,以道为 本,以儒为用。所以东晋玄学大盛,必然会引起人们对道家思想的关注。 道家一向以自然为宗,如《老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天地》:“同乃虚,虚乃大。 喙鸣,喙鸣合,与天地合一。”将天地自然作为道的根本。山水正好可作为天地自然的代言人,成为“道”外在 的生动体现,那么东晋名士将眼光投向山水便在情理之中。《庄子・逍遥游》中提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 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 年谷熟。”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也说:“为道合药,乃避乱隐居者,莫不入山。……山无大小,皆有神灵,山 大则神大,山小则神小。”都将山川I视为神仙居所,名山大川被赋予了各种灵性。道家以自然为宗,以山水所 在为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处,那么将描写山水作为谈玄的手段便在情理之中了。随着玄言诗的进一步发展,诗 中描写山水的技巧也一步步地发展成熟,从而在客观上推动了山水诗的兴起。 综上所述,把山水诗和玄言诗截然对立,或者简单认为山水诗脱胎于玄言诗的看法并不正确。山水诗的 历史源远流长,自《诗经》起已经出现端倪,魏晋时期渐成规模。到东晋虽为玄言诗所掩盖,但历经百余年之 后,随着刘宋初期谢灵运大量创作山水诗,加之其诗作颇具艺术价值,帮助山水诗获得优势地位,取代了曾经 风靡一时的玄言诗。山水诗和玄言诗是并列的两种诗歌类型,它们的发展轨迹虽有交叉,却从没有合为一 体。在两类诗歌的此消彼长过程中,山水诗以其特有的魅力在东晋末突破玄风,取代玄言诗而成为诗坛主 流。 参考文献: E13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2]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EM3.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E33王瑶.中古文学史论E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E43萧华荣.中国诗学思想史[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96. -153刘勰,詹镁.文心雕龙义证E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